“第三個問題。你們把它帶走, 我就可以離開這間房間了。但是自由行動，是不可能的，因為我現在只是一座投影雕像。”

曼達林指了指書櫃。

她所說的“它”，顯然是指紅色禮品袋中的東西。

“所以, 把我帶走才是理智的選擇。我不但能幫你們解決一些小麻煩, 還沒有威脅——我是說, 你們可以隨時關掉我呀？”

曼達林的笑容天真爛漫，仿佛是一位無辜的落難少女。只是在座的各位都清楚, 這位“無辜少女”，只是看上去無辜罷了。

風淋沈吟片刻, 開口道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
她盯著曼達林瞧了一會, 見對方沒有阻止的意思, 才把紅色禮品袋子從書櫃的第三層取出。

禮品袋子包裝完好，外面裹著金紅色的包裝紙, 包裝紙的紋樣是一片紅梅。風淋小心地解開蝴蝶結, 一個拳頭大小的投影儀妥善放置其中。

“你想我們把你帶去哪裏呢？”風淋問道。

曼達林聳聳肩：“當然是《戀愛必去地點》啦，為什麽不問問你的小情人呢？”

風淋皺眉, 勉強維持禮貌：“我們不是情人關系。”

曼達林整個人都散發著“不戀愛，毋寧死”的氣場，這讓她很不舒服。她真的、真的、真的很不喜歡戀愛腦。

曼達林挑起眉，敷衍地“嗯嗯啊啊”幾聲，隨後看向少年。

少年深吸一口氣：“莊生夢自然風景保護區，離這裏20公裏遠——我是從病歷本裏夾的小紙條上看見的。”

“以及……曼達林女士,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了。我們還要共處很長一段時間, 應該互相尊重才對。”他一本正經地說。

曼達林“嘻嘻嘻”地笑了，她輕咬嘴唇，眨巴幾下眼睛：“行吧, 我明白了。你們可以繼續問問題了。”

風淋和少年又交頭接耳片刻，繼續由少年開口詢問。

接下來的三個問題分別是：

“閃寧城發生了什麽？”

“原來的院長去哪了？”

“有沒有辦法解除密保裝置？”

曼達林垂著眼瞼想了一會，搖頭道：“我不知道原來的院長去哪了。我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吧。”

“我重新回醫院的那天，是亥星965年11月3日。那個時候，醫院就只剩下麥加一個人了……我是不是沒說過我的未婚夫叫什麽名字？那現在重新介紹一下，他叫麥加。”

***

亥星954年11月——

新巴斯鎮鎮立衛生服務中心。

最後一批執行《冬眠條例》的新巴斯鎮鎮民，已經被碩果僅存的機器人們，運去了【畫廊】

曼達林穿著方便行動的運動服，把頭發全部束起，拎著一個大號旅行袋，悄悄溜進【二號大樓】。

空蕩蕩的【二號大樓】散發出一股頹然衰敗的氣息，她知道，最後那個負責執行《冬眠條例》的人，將會孤獨地等待死亡的來臨——因為沒有人能幫他啟動系統了。

而她的未婚夫，就是這位自願犧牲者。那塊寫著“英雄永垂不朽——麥加醫生”的牌匾，還在她家掛著。

但是，麥加不知道的是，她也放棄了《冬眠條例》。

雖然她已經對未婚夫失去了“小鹿亂撞”的粉紅泡泡，但是他畢竟還是自己的未婚夫呀……

從小，她就讀著“王子與公主”的童話故事長大，她堅信一點——戀人是不能拋棄對方的。

哪怕是死，也要死在一起。

可惜麥加不這樣想，他希望自己去接受《冬眠條例》，換得一個未來覆活的希望。

曼達林的腳步聲微不可聞，她如幽靈般飄過走廊，打開了逃生門。為了給麥加一個驚喜，她沒有乘坐電梯——如果坐電梯的話，身處院長辦公室的麥加，就會立刻發現她。

這是一場踏向死亡的旅程，但是曼達林沒由來地興奮不堪。

還有什麽，比生死與共更浪漫呢？

理論上，現在的麥加應該身處【第十層】的【院長辦公室】。作為新巴斯鎮最後的鎮民，他被授予了臨時院長權限，從而可以調動各種資源。

這裏的所有人都衷心祝願他可以活得久一些，再久一些，最好能活到帝國支援到來的那一天。

然後，鎮民們從《冬眠條例》中醒來，為英雄麥加獻上花環。

但是曼達林清楚，這是不可能的。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她和麥加互相依偎著，變成兩具糾纏著的枯骨。

也許是因為這裏再也不會出現第二個人了，麥加很隨意地讓金屬柵格門敞開。大理石走廊的盡頭，院長辦公室的門微微合攏，肆意的交談聲從門後響起。

曼達林放緩腳步——

這裏居然還有第二個人？

她把大號旅行袋放到金屬柵格門的門口，一把木倉從她的外套內滑出，消無聲息地下了保險。她手指輕輕搭在扳機上，側身藏入門後。

“新巴斯鎮已經團滅了，你答應我的事情呢？”

溫和內斂的麥加把桌子拍得“砰砰”響，憤怒的聲音穿透墻壁，簡直要讓下一層的人都能聽見。

“你們的名聲已經臭到下水道去了！我可是全宇宙最後一位，還願意和你們合作的貴族！”

他的聲音尖銳嘶喊，歇斯底裏。

曼達林從沒見過這樣的麥加，他在她心中的形象，一直是身穿白袍、溫潤如玉的貴公子。

帝國最大資源回收集團麥拉拉的三公子，因為心系平民，所以隱姓埋名來到偏僻的亥星，成為了志願醫生。他將會從普通醫生做起，一路平步青雲，成為亥星醫學上的啟明星。

怎麽會這樣？

曼達林靠在墻壁上，太陽穴突突直跳，呼吸不暢。

她一定是偷聽到了什麽秘密，這也許會讓她慘遭滅口，曼達林胡思亂想。

但是她的未婚夫還在裏面，萬一他是被人威脅了呢？萬一他是想拯救所有人，卻失敗了呢？

她的手指貼上墻壁，繼續聽下去。

古怪的腔調，如同來自遠古的滅絕嘶吼，奇異的電流音四處潰敗而逃。這是難以描述、極為罕見的惡魔族群的方言，蜂族語。

無巧不成書，曼達林會蜂族語。

她七歲那年，父母曾帶她去帝國做智商測試。在等待測試的時候，兩位蜂族研究員坐在她身邊交談。他們的口中發出不可名狀的電流音，夾雜著帝國語的解說。

這種聽過就忘的語言，在一個小時的等待中，被曼達林學會了。會的不多，只能勉強聽懂幾個關鍵字。

她把耳朵貼到墻壁上，認真傾聽。

那位來自蜂族的代表說的又緩慢又清晰，這讓她的偷聽難度下降了許多。

“我們……友好……種族。幫你……勝利。……人類滅絕……前提。……朋友，不會毀約。”

“放屁！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，把所有人都解決了。那你們答應我的軍隊呢？武器呢？”麥加的嘶吼愈加歇斯底裏起來，“就派一個小小的傳令官來打發我？”

不妙，曼達林的手指死死攀住墻壁，她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展開。

根據對話的拼湊，麥加從“自願犧牲的英雄”，變成了“出賣人類的叛徒”。曼達林快速反應過來，新巴斯鎮的《冬眠條例》，是麥加向蜂族獻上祭品的途徑！而她因為想要和麥加“生死與共”，反而成為了屠|刀下唯一的幸存者。

她面無表情，放緩呼吸，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，繼續保持安靜。

院長辦公室的爭執，還在繼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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